起承转合融于一斗——莫言《一斗阁笔记（三）》读后感

文/安徽大学文学院 龙紫君

2020年初，莫言在《上海文学》杂志上发表了新作《一斗阁笔记（三）》，与前两篇笔记相似，新作仍由十二篇笔记组成，内容包括乡土传奇、往事经历、民间故事等，每一篇笔记都值得细细品味。阅读作品，我们不禁感叹莫言卓越的创作才能，他将故事场景进行压缩，将起承转合融于一斗，寥寥数笔便将一个完整的故事勾勒在我们眼前，独具韵味。

一直以来，莫言的作品给人留下的印象便是先锋意识和原始生命力，学术界也一直将他的中长篇小说作为重要的研究对象，如莫言的中篇小说《枯河》、《透明的红萝卜》、《红高粱》，长篇小说《蛙》、《丰乳肥臀》、《生死疲劳》等。莫言前期的小说创作突破了传统小说的叙事模式，采用非线性的诉述方法，淡化了故事的逻辑性，小说往往显得自由散漫且具有生命力。

莫言作品的语言也极富力度，像一丛肆意生长的野草，充满了野性和张力，他的作品从不避讳对于暴力和血腥的描写，并且十分重视感觉的呈现，大胆地宣泄出内心的情感。近些年来，莫言陆续在文学杂志上发表新作，从2017年的《故乡人事》到2020年的《一斗阁笔记（三）》，作品均以短篇为主，莫言开始尝试在极小的篇幅中表达情感，审美风格发生了极大的转变，语言逐渐趋于平淡，故事叙述也变得更加完整。

“高密东北乡”是莫言文学创作中的一个具有代表性的文学地标，承载着莫言关于乡土生活的记忆，而在《一斗阁笔记（三）》中也同样存在着一些关于“高密东北乡”的往事经历，如《老邓之妻》和《马脚穿鞋》。

《老邓之妻》讲述的是“我”的一位战友的妻子的故事。莫言在文章第一段便提到此人“不是善茬子”，然而这个“野蛮”的女人改善了老邓在部队的生活，还给政委带来了鸿运，并且为我们这群饥饿的小兵煮了一锅鹅肉。这篇简短的笔记中并没有对老邓的妻子进行过多的正面描述，而是截取了三个生活片段，通过一些故事细节为我们展示了一个性格泼辣又心地善良的农村妇女，显示出她旺盛的生命力。

《马脚穿鞋》讲述的是“我”的表姐为一匹疯骡子挂掌的故事。小说的篇幅主要集中在这匹疯骡子的描述和表姐给骡子挂掌的过程。这匹疯骡子性格极为暴烈，而面对冷静的表姐，它也只能乖乖地仰起头任凭摆弄。众人围在旁边看热闹，而这匹疯骡子却毫不折腾，“仿佛一个刚穿上新鞋的小媳妇，个头也高了两寸”。几年后，表姐变成了别人口中的“武功高强的女侠”，疯骡子成了“表姐行侠仗义的坐骑”。

《皇帝与鞋匠》讲述的是乾隆皇帝在“我”的县城微服私访，结果走破了鞋，于是到路边一家鞋铺修鞋的故事。这个故事是莫言幼年时常常听爷爷说起的一件关于乾隆爷的轶事，故事开头两人的对话仿佛就在暗示故事的虚构性，仿佛乾隆爷与鞋匠的相遇只是鞋匠为了打响招牌而传出来的。

《一斗阁笔记（三）》中还有一些值得细细品味的哲理故事，如《卖驴》和《盗车铃》。《卖驴》讲述的是一对父子卖驴的故事。周氏父子被大家称为驴贩子，他们的特长是将一头老驴装扮成一头年轻的驴，而将一头老驴装扮成一头年轻的驴往往要经过烫毛、洗牙、磨牙等步骤。周氏父子牵驴到集市上卖，买驴人提出疑问，而小周则直接说出了磨牙的秘密，引得众人哈哈大笑不再怀疑。莫言称之为真话骗人，而常见的是假话骗人，真话骗人不常见，真真假假反而让人看不真切。

《盗车铃》则讲述的是上个世纪八十年代的北京关于偷盗车铃的故事。一日晚归，“我”的自行车铃盖被盗，于是同行好友将旁边一辆车的铃盖拧下，因为一人的铃盖被盗，导致北京的很多自行车主都成为了盗车铃的人，而这种连环盗窃直到拧不下的新式车铃出现才结束。偷盗车铃本来是一件不道德的事情，但当所有人都这么做的时候，偷盗车铃又被默认成了一种规则，莫言的这个故事很有趣，蕴含着一些哲理，而故事中这种如同多米诺骨牌的偷窃形式与卡尔维诺的《黑羊》有些相似，只不过《黑羊》中的偷盗规则遭到破坏后，整个国家都陷入了混乱，卡尔维诺营造的氛围更加压抑，其表现的主题也更加深刻。

《鸟虱》是《一斗阁笔记（三）》中的第二篇笔记，整篇小说具有浓厚的乡土传奇色彩，语言也十分有趣。《鸟虱》全文都是文言白话，读起来却并不晦涩难懂，莫言更是巧妙地运用了说书体，通过说书的口吻展开叙述，引人入胜。在这个故事中，张七的姥爷吞食了四枚鸟卵，可不久后脖子上便长了四个大包，其痒难耐，让人坐卧不安。不久后一位郎中为姥爷看病，用“利刃劈开隆起”，并将一只公鸡堵在刀口，那刀口中钻出不少灰白色小虫并爬到公鸡身上，随后公鸡痛苦而亡……整个治病过程充满魔幻色彩，而“鸟虱”这个形象也超出常规，十分神秘。小说的最后莫言自称一斗阁主，让人不禁联想到蒲松龄在《聊斋志异》中自称异史氏，而作品内容也大同小异，都是作者所听说过的奇闻异事。

《一斗阁笔记（三）》中还有不少故事是莫言这几年的经历与感想，如《墙梦》、《东瀛长歌行》和《写诗软件》。其中《东瀛长歌行》的体例最为特殊，这篇笔记是一首长诗加上一段简短的后记。这首七言长诗写莫言的东瀛之行，谈论书法，回忆往昔，“后生切莫欺我老，踏山割云挥破刀”、“穷我毕生微薄力，期盼老树发新芽”更是直接抒发了莫言的赤子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