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什么卖什么｜张鸣

文/张鸣

眼下收藏热，叫个文物就能卖钱，最大的文物，就是故宫。把宫殿卖了，谁也没这个胆，但借这个地界挣钱，却是个好生意。说起来，这种好事，自打清末就开始了。首先是宫里有势力的太监，在紫禁城边上，开买卖，在宫里偷着做酱卖，生意都好得不得了。

借了皇帝的光，想不发财都难。民国了，皇帝退了位，一退退到乾清门里，三大殿和三海的行宫，都没了。但关起门来做小皇帝，名头还是能挣钱。一是卖宫里的文物，管他什么玩意，凡是从宫里出来的，就比别的地方值钱，好卖。卖出好价钱，报给皇帝，只是个原料钱，比如一尊金佛，只说卖了一砣金子。一是卖谥号，凡是遗老遗少，想要个皇帝赏的谥号，就得掏钱。小皇帝发号，内务府收钱。

宫里挣钱，宫外眼热。中南海成了总统府，算起来，当初也是皇宫的一部分，也有剩余价值可以利用。中南海的海子里，有历代皇帝太后放生的鱼，个头大，而且好些脖子上还挂有放生的金牌。放生的鱼，谁也不会动它们，都成了精了。冯国璋当总统，中央政府财政状况不佳，总统府也不宽裕。

冯大总统出身农家，会过日子，眼看着这么些鱼，包括鱼身上的金牌，这样毫无利用价值地存在着，很是心痛。于是下令捕鱼，海子不大，鱼又多又傻，捕起来一点不难。取下金牌，鱼投到市场上卖，获利不少。既有金子钱，也有鱼钱。当时，北京城里的馆子，多了一道茶，叫“总统鱼”。促狭的人，把“总统鱼”和“北洋狗”配成了对子（冯国璋人称北洋三杰之狗），到处传。

时代在进步，借故宫挣钱，谁也挣不过现在的人。宫里成立了故宫文化公司，还是中港合资的，偌大的建福宫，不声不响地变成了私人会所，一个富豪俱乐部，入会费每人100万，一圈下来就是几个亿，这让当年的太监和后来的总统都望尘莫及了，如果活过来的话，估计得后悔死。

不过，大家一定要记住，这样大的买卖，故宫博物院现在的领导，概不知情，都是底下人干的好事。当年皇帝和后来的总统那么大的派头，宫里挣钱的事还都知道，但现在的故宫领导就是不知道。估计这些领导除了办公室，哪儿都不去的，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管读文件。这样的好干部，虽然官僚了一点，但很清纯。

但是，不管是谁干的，总归有人干，而且干得这样明目张胆。现在的故宫，不再是皇帝私产了，据说已经归人民所有，属于世界文化遗产了。文物保护法在，文物，尤其是故宫这样的顶级文物，不能用来商业开发，是有明文规定的。但人家就是干了，在故宫这样一个万众瞩目的地方，明晃晃地干，如果媒体不报，故宫的领导估计也不会管，一直会被蒙在鼓里。真不知道该骂媒体眼神太好呢，还是该骂领导眼神太不好了。

但是，故宫的会所，能有这样大的吸引力，让这么多顶级的工商界人士争先恐后地往里扔钱，肯定不是因为故宫领导的魅力，尽管这领导，曾经很是个人物，出过大风头的。故宫的魅力，在于皇帝，在于它过去是皇宫。能在皇宫里面吃顿饭，或者大宴宾客，尽管所费不赀，但却是多么有面子的事儿！没准吃一次，也能沾染点皇家气派，以后产品做广告，也有词了。

辛亥革命过去一百年了，但皇帝还是这样充满魅力，不，魔力。皇家的事儿，还是最有范儿的事。有范儿的事，大家都喜欢。但是国人就是这样，越是喜欢，就越是喜欢糟害。管它是不是文物，管它是不是文化遗产。最大的祸首，就是管理者。市场经济，没有人会眼看着这么有市场价值的东西而不开发，捧着金碗要饭。

蜂拥而至的游客，天文数字的门票钱，仍然不足于填满管理者的欲壑，于是，文化公司来了，深度开发也来了。真的市场，是有什么卖什么，而我们现在的市场，是管什么卖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