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以落地的公平｜张鸣

文/张鸣

公平是人类社会追求的价值，也是人们的期待，但是，不公平的现象却随处可见。有时候，不公平来自于不平等的结构，比如城乡二元结构，户籍壁垒造成入城农民和市民之间的身份不平等，人为的行业壁垒，导致国企和民企的不平等，高考制度所存在的各省市之间高考录取的不平等之类都造成了结构性的不公平。有时，不公平现象，往往体现在政策的执行层面。这样的不公平，往往是大量，日常随处可见的。

①比如说，法律规定了民可以告官，但是，我们还不讲司法腐败，就是日常情况，真的如果一个平头百姓告一个政府机构，或者状告某个代表政府的官员，除了某些特例，他能赢吗？现实告诉我们，这样的官司，民众能赢的概率很小，甚至根本无法立案。当然，碰上司法腐败，有钱而且塞钱的人，跟没钱，塞钱而塞的少的，同样谈不上公平。

②政府办事，走后门的问题，几十年反下来，收效甚微，有人好办事，认识人好办事，如果加上贿赂，不能办的事，也照办不误。很多违规的工程，都经过一道道的审批，很多贪污受贿的官员，捕前都是先进模范。甚至连众多政府的奖项，也成了不操作就无法中奖的秀，正经人，正经事，在后门面前，没有公平可言。外地人为北上广这样的大城市做出了巨大的贡献，但一有某些政策需要，比如杀房价和缓解交通，限制的都是外地人。

③在经济领域，很多官方的工程，说起来都是实行招投标制。但执行起来，真正能拿到工程的，都是有来头，有关系的公司。有些公司由于跟某些特定领域的官方结构存在特别的关系，这些领域的工程，基本由它们包圆，每次投标必中。人家报价低，它们报价还高，但就是能中。

看手续，完美无缺，实际上全是猫腻。更可怕的是，这些公司中标之后，自己又不做，层层发包下去，最后做的公司，如果是建筑工程的话，往往是马路工程队。

④教育领域的不公平，往往表现在不平等上。义务教育法规定，每个少年儿童都应该享有平等的受教育机会。但是，这种平等根本难以落实。义务教育阶段，平等都谈不上，高中阶段，就变本加厉。乡里好的老师，基本上都被抽调到县里，而县里又向本县最好的中小学集中。县里好的教师，只要出了点名，往往又被市里吸走。

北京城里好一点的中学，就可以在全国挑特级教师。这个过程，可以说没有组织干预，几乎是自然而然发生的，但这样抽血式的抽调优秀教师的现象，却是实实在在存在的。造成不仅城乡之间，而且大城市小城市之间，首都和外地之间的学校教育资源的差距，越来越大。上面所提倡的义务教育的均等化，在实际中正好相反，越来差距越大。

其实，不仅城乡之间，大小城市之间，就是一城之内，各个学校之间的资源差距也很大，而且差距一旦形成，只能越来越大，没有可能缩小。所以，反了多年的择校，操作起来，只能是使民众择校的过程更为艰难，付出的更多而已。由于择校而带来的利益，使得越是好学校，教师待遇越高，因此越是能吸引生源，即刺激人们选择它们。

⑤即使在你的日常生活中，不公平也随处可见。中小学，一线教师不如坐机关的人收入高，而特级教师，不评则已，一评则向领导倾斜。干活和不干活的，收入差距越来越大。高校里，挂衔的学官，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没时间做研究，课题却拿得多，拿得大。

年轻教师只能给学官做帮工，没名没份，也没钱。评职称，不看学术，只看关系，谁跟领导好，就能上，不好，门都没有。连评选全国名师，都不劳师生投票，领导说了算。最后结果，80%以上，都是有头衔的学官，不是校长，就是院长。出门上街，你可以看到特权车随意违规，但无人敢问。入市炒股，你明明感觉某些知晓内幕消息的人闷声发了大财，却无可奈何。

⑥执行层面的不公平，是最直接的不公平，也是对人伤害最大的不公平。这种不公平，本质上大大小小握有权力的执行者本身就不打算公平。在他们眼里，人的不平等，是天经地义的。不平等的基础，一个是权，一个钱，或者是基于权势背后的身份地位。

在他们的意识里，公平的概念，仅仅是概念，既非需要尊重的价值，也非行动的准则，人都是三六九等的，只要处于下等的地位，受歧视，是理所当然的。只有给人看的时候，上电视的时候，公平才会出现，在日常生活中，不公平，才是常态。更可怕的是，对于那些受惯了不公平待遇的老百姓而言，很多人虽然也在抱怨，但一旦他们有了权力，照样会变本加厉地制造不公平。他们的抱怨，在很大程度上，仅仅因为我没有特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