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陵苒
之前只粗略看过村上春树的短篇小说,但对他的印象一直很好(也许也是因为他总是不吝赞美陀思妥耶夫斯基和《卡拉马佐夫兄弟》),长篇作品这是第一本。看过村上春树推荐的名著书单,至少有一大半都是我从未涉及过的内容,又想到他说自己十五岁的时候痴迷于看《资本论》和马恩,心里佩服的很。终于有契机开始且坚持读完了此书。 本没想好是否要写长篇的琐碎读后感,但翻了下豆瓣评论,抨击这本书小资矫情颓废或者无病呻吟的言论不一而足。三个版本的得分越来越差,既然如此,我要在此大方展示我对它的喜欢。只要它在某一瞬间打动了我,只要它让我产生了一些共鸣,我认为都是主观意义下的好作品。阅读本来就是主观的事。 50岁的村上春树写的15岁少年的故事,看之前以为会是少年情怀的老生常谈,比如孤独,比如理想实现,比如成长的郁结和矛盾。就像歌德的少年维特之烦恼,还有黑塞的德米安和盖特露德。但看完后只想说,我还是太小瞧村上春树了。海边的卡夫卡对我的冲击力,比以上任何一本来的都要大。 确实是讲孤独,确实是探求人生意义,但它表达和完成的形式是那么有特色,那么不一般。切换自如最后又巧妙汇合的平行空间,天马行空的比喻和光怪陆离的超现实世界,复杂晦涩的哲学理论和隐喻(例如说佐伯作为母亲是巨大的隐喻,故土故国抛弃了你,你依然原谅并回归了她)…… 说这是我近年看过最精彩的当代小说并不为过,完全打破我对村上春树的既有印象。他在我心里再也不只是那个黄段子写得很好而文字忧郁的当代作家了!读完此书我要说,村上是个有生活智慧的人。 无意在此梳理本不算复杂的情节,简要按人物顺序谈谈我的感想。 田村卡夫卡:按照村上春树自己的序言,出走现实世界的田村卡夫卡有他自己、也有你我的一部分影子。但老实说,我对这样一个忧郁少年并没有很多共鸣。或许是因为类似的设定已经屡见不鲜,或许是因为我已经度过青春期的年纪。而我乏善可陈的青春岁月里有过思考,但没有过这样绝望的郁结;有过对理想的渴求,从未质疑过人生的意义。 可怜的田村卡夫卡,作为十五岁的少年背负了太多。脱胎于古希腊悲剧的杀父娶母的诅咒,不曾得到过亲人关爱和天伦之乐的童年,沉溺于书本之乐和物外之趣——过于早熟、敏感、思虑过甚,这是我对主人公的评价。林少华提到,村上笔下的人物总是背离社会离群索居,作为“个人主义”的践行者,不与身边人发生任何关系。 对于世界观还在形成中的田村卡夫卡君,这一点已经初露端倪了。虽然如此,我依然很向往书里那与世隔绝的森林小屋。远离一切文明,只有吃、睡、读书,探秘森林和无穷无尽的思考。谁不想要这样一个朋友大岛和这样一个世外桃源呢?当然,思虑过甚的不是田村卡夫卡君,是借他故事传递人生价值观的村上春树。看到一个评论说,把fiction当作容器输出自己思想,在这一点上村上春树已是炉火纯青。我无比同意,而这似乎也正是村上在序言里提及的自己的目标。 大岛:没有人能不爱大岛,没有人!是什么驱使我爱上这本小说?后半段田村卡夫卡的意识流自白,琐碎又带着神经质般的浪漫令我落泪;除此之外,那就是大岛了。感谢大岛,就像我感谢《卡拉马佐夫兄弟》里的伊万。是他们让作品产生了文本之外的新价值,因为他们活在了读者的心里。 大岛在本书甫一出场便显得神秘,我不会忘记他用橡皮端轻戳额头的铅笔,还有他妥帖的丝质衬衫和夺目的绿色跑车。直到全书结束时,他依然那么神秘。没有自己的故事,没有提及他经历痛苦的成长蜕变(联想他跨性别同性恋的身份,他必定经历过痛苦过程。 大岛是否曾经也是一个孤独的田村卡夫卡呢?否则他为何那么理解卡夫卡君,那么善解人意地提供森林小屋?)。书里提及大岛自身情况的地方很少,只有他和田村卡夫卡在林中小屋的交谈。他也曾在少年时期享受过无人打扰的山中岁月,他也曾长久孤独地思考人生,在小屋里留下整齐的被翻阅到破旧的一排排书。 大岛的高光时刻很多,几乎每次他只要一开口,就是在温柔地传递他的理念。温和但无比坚定,认知清晰却又包容杂音,成熟的大岛在尘世中转圜却能圆融应对,而他从不世故,始终还有着少年般干净孤独的心。大岛并不像个乐观主义者,但他也不会耽溺于悲观不作为,或许人生确实没有意义,但大岛依然在“忍受单调”的过程中活下去。 个人印象最深的两个情节,一是大岛在开车带卡夫卡去森林小屋的过程中谈论舒伯特的音乐,一是大岛在图书馆里面对两个愚蠢的女权主义者袒露性别。前者用温和话语传递新奇的理念,晦涩而令人深思;后者言辞犀利辛辣,不卑不亢条理分明,咄咄逼人却让读者看得神清气爽。 “舒伯特么,乃是向万事万物的存在状态挑战而又败北的音乐。这是浪漫主义的本质……舒伯特是经过训练才能理解的音乐。在这个世界上,不单调的东西很快让人厌倦,不让人厌倦的大多是单调的东西。向来如此。我的人生可以有把玩单调的时间,但没有忍受厌倦的余地。而大部分人分不出二者的差别。” “缺乏想象力的狭隘、苛刻、自以为是的命题、空洞的术语、被篡夺的理想、僵化的思想体系——对我来说,真正可怕的是这些东西……作为我,不愿意让那类东西进入这里。我不能对那类东西随便一笑置之。” 看上去刀枪不侵、一切都不在乎的大岛,也依然有想要守护的净土(图书馆)和厌恶反感的寄生虫。有人把大岛谈论音乐和哲学的许多晦涩理论当作展现学识的炫技(或者说是村上春树在炫耀自己的学识),但我却不赞同。正如村上春树说,大岛绝不进行直接的说教,而是通过他身上存在的某种知识形态来向卡夫卡传递什么。 换句话说,村上春树无意炫耀自己的博学知识,他只是想以大岛身上的知识形态向读者传递什么,唤起一些思考。所以,我也想像卡夫卡那样告诉如此温柔的大岛,“不管大岛你是什么,我都喜欢”。 佐伯、樱花:想说的不多。在平行空间的怪力乱神下,谈论她们到底是不是卡夫卡的亲生母亲和姐姐不再有意义。故事的最后,五十岁的佐伯进入林中秘地,劝卡夫卡离开十五岁佐伯的幻像。这一段让我落泪。生活很苦难,但我们依然在这样的现实中坚持,过完或许没意义的一生。故事中的你可以在森林深处逃避,但真实世界中的你避无可避。从这个角度来说,逃离却不得不回归,佐伯的这个隐喻我很喜欢。“一觉醒来时,你将成为新世界的一部分”。 中田君和琼尼·沃克:杀猫情节惊世骇俗,我这么说没有人会否认吧?序言里林少华提到哈佛大学的教授杰·鲁宾的观点,小说中没能回答的问题——“对于一个爱好和平的人而言,通过杀死另一个人参与到人类历史最丑陋的核心,即使他的杀人是为了制止别人继续杀戮,到底意味着什么呢?杀戮与战争是如何改变了另一个人,使他不再是原来的他?” 从这个角度而言,中田君杀琼尼·沃克,琼尼·沃克杀猫这条线确实有些没收住,有点遗憾。最后结局里唯一的呼应是乌鸦少年攻击琼尼·沃克,以此或许象征少年对父辈权力意志和邪恶杀戮的反叛?但的确都避开了关于杀戮和战争的探询的高度。 “精心编制的中田童年时代有关战时的章节也再未在以后的叙事中起到任何意义”,我同意。同样不再有后续呼应的还有卡夫卡在小屋里读阿伦特的“恶之平庸”,这无疑也是在暗示对战争的反思和批判。就小说体裁而言本书结构精巧,比如平行时空交汇,比如走入森林又走出的照应,但是没有深度发展中田君这条线无疑是缺憾。“错失了使这部小说成为对人类处境的伟大评判的良机”,此点倒不一定是村上的本来目的,我无从评价。 故事最后的最后,田村卡夫卡说:“可是我还没弄明白活着的意义。”这是这本书想探讨的最大主旨。 叫乌鸦的少年说:“看画,听风的声音。” 佐伯在离去之前,把《海边的卡夫卡》留了下来。佐伯让他看画,佐伯自己也在日复一日地看画,在每一个夜晚梦回十五岁,在昔日恋人的房间里一瞬不瞬盯着墙上的画深思。大岛让卡夫卡听风的声音。 大岛自己也在听风声,在空无一人的森林深处,在每一个开车绿色跑车呼啸而过的深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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