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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我们正身处一个消费主义的时代,但这究竟是一件好事还是坏事,相关的激烈争议却从未平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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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k/ t# _% U, R: d! B$ j+ N6 n* k对一些人来说,琳琅满目的商品不仅终结了以往物质匮乏年代的种种痛苦记忆,带来了丰富的选择,甚至终于让自己第一次感觉“活得像个人样”了。* w. `" b5 n% t: f4 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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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在另一些人看来,物质文明根本不能算是“文明”,对消费的物质迷恋冲击了俭朴、节约等可贵的价值观,泛滥的商品造成大量浪费、污染和环境破坏,更重要的是,那些购物狂已经迷失了自我,人已经被商品异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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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派观点都包含着部分正确性,也都能自圆其说,因而看似奇怪的是,有时同一个人竟能同时抱有这相反的两种看法,应用于不同社会场景,而意识不到有什么自相矛盾。( V+ c/ E% n F# _
这也提醒我们,消费主义的好坏,需要具体问题具体分析,不同时代不同人、乃至同一个人的不同生活场景中,消费之神呈现出千变万化的面孔,简单化的模式化认知可能往轻里说也是误导人的。% n, e* G# o w* o C0 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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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品帝国:一部消费主义全球史》 [德]弗兰克·特伦特曼 著 马灿林/桂强 译 后浪|九州出版社2022年8月第一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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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考虑到这一点,德国学者弗兰克·特伦特曼著《商品帝国:一部消费主义全球史》回溯了五百年来世界各地消费文化的演进,搁置种种道德争论,而是尽可能地呈现多种多样的消费。
9 O" Q/ }" A5 G, z不同国家的消费社会有着很大差异,“消费”的含义更是经历了复杂的变迁,因为关键是商品背后的人:人们消费什么?为什么消费?他们想通过这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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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费社会作为一种社会类型,直到1960年代才真正成型,不过,要充分理解消费主义的来龙去脉,向前追溯到15世纪是有必要的——但为什么是这时候?因为只有随着当时地理大发现而来的商贸全球化,才有史以来第一次创造了一个相对丰裕的物质文明。
! _( V) F1 _: t) q在此之前,“消费”,特别是占有非生存必需的物品,一直以来其实都是少数社会上层人物的特权,原因很简单:只有他们才能买得起(有时都不用买)远方的珍奇物品。
4 s4 s3 i3 C! X; N5 x长久以来,普罗大众不仅一辈子都只有那么几件穷家当,甚至根本是不消费的,因为包括鞋服、桌椅、扫帚等在内的种种日用品和器具,他们都可以自制,偶尔买件新衣服,可能还得兄弟间轮流共享,很少有人能有点私房钱,去买自己喜欢的东西。
F! l' {, O& e2 A9 y# P在这种情况下,物品缺乏商品属性,也不是被用来表现个人选择的,在资源有限的环境下,多消费甚至是一种罪恶,因为这可能挤占其他人的生存机会。 ) D5 W5 H, Y* T9 z8 B# N
可想而知,当社会日渐富足,大量物品在突破自给自足的封闭市场自由流动时,这对人们的观念会产生何等深远的冲击。 2 f, B8 D$ ?4 }2 g y
在晚明,繁华富庶的江南各州县地方志中,几乎无不记载本地原本“风俗淳厚”,但在经济发达之后变得“竞尚奢靡”、人心不古,传统道德和社会等级秩序都摇摇欲坠,因而在我们现在看来是好事的,在当时人眼里却是坏事。 1 h' i4 H0 [" e% L% S& T
在西欧也一样,当时各国都不断推出五花八门的禁奢令,仅有的两个例外是英国和荷兰——这两个国家都是商业最发达的社会,也善于学习如何适应变化,信任民众的自我管理和塑造能力,这不是偶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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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M* g2 O- R. q9 {) k) P- h, ^) I因此,“消费”绝不只是“购物”而已,对新兴的社会阶层来说,这意味着他们可以通过对物品的占有,侵蚀原本僵化的等级制度,获得渴望的社会认可。从这一意义上说,最初的消费主义是“向外”的,是“消费给别人看的”,是一种地位的展现。
& w+ h8 z5 o) \8 i1 Z9 W3 L当然,这注定会遭到压制、抵触和轻蔑,靠占有物品来获得感觉良好,看上去似乎也很浅薄,然而,相比起以往那种靠支配他人来获得权力地位,这种经济关系至少文明多了,何况,也正是这样的潮流,才催生了现代时尚。 " w/ h# g! J' s) A4 p
西欧之所以能率先现代化,秘诀之一也在这里:相比起其它社会,近代欧洲有一个相对发达的市民社会,他们不仅乐于消费全球化贸易带来的各地物品,更重要的是,人们能通过消费行为重新构建自己的社会身份,冲击原有的封建秩序。 ) l. l9 X; `' U2 ?) k
如果不查血统、不知底细,普通人完全无法辨别一个穷贵族和一个白手起家的富商,谁的社会地位更高,这势必就造成界限模糊,而为新兴阶层向上爬升打开了方便之门。从这一点上来说,消费主义在推动个体的解放、侵蚀旧秩序和旧观念上,可能起到的作用比当时人们愿意承认的要大多了。
5 W* L! q/ B/ x, Z2 j5 i3 X; n很长时间里,“消费”都是一个容易联系到负面意涵的词汇,因为人们很自然地认定,既然是“消费”,那当然是消耗财富,而非产生财富。尤其是在19世纪这个“生产者的世纪”,人们普遍相信生产、劳动才是有价值的,纯消费不生产则差不多是罪恶。 4 l9 }2 \9 Z( a& T
1913年,美国经济学家西蒙·帕滕演讲主张,一个“穿着体面的职业女性……是许多在其影响下繁荣发展的幸福家庭的支柱”,花钱不是她道德败坏,而是道德成长,结果被听众质问:“你怎么会如此天真?”这位听众无法理解,自己见证了一个历史性的转变:富裕开始创造它自己的道德。 5 T0 v1 \4 D* N4 d3 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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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人传统上也相信“勤俭”才创造财富,但梁启超在一百年前就注意到一个中国人难以理解的现象:“西人愈奢而国愈富。”他意识到,现代经济活动是流动性的,如果人人都把赚来的钱放在家里不去消费,那么贸易流动效率就无法提升,经济增长也就难以为继了。 % J5 L. [! x k- `
虽然有很多人至今忧虑消费主义对社会的破坏性影响,但一个基本事实是:消费在中国经济总产出中的占比大大低于发达国家,按本书的说法,“如果消费主义被定义为一种即时满足的文化,即个人消费驱动经济并主导日常生活,那么中国人根本就不是消费主义者”。中国人不是消费得太多了,而是太少了。
5 `9 \# N/ k. J) S k- z: u现代化改变了“生产”和“消费”的道德二元观念,因为到了产能过剩的时代,一个越来越清楚的问题是:如果不能继续刺激消费,生产也就无法进行下去了。
" w! p' Y: W% e; s3 G/ @0 _然而,这样一来,刺激消费就势必要肯定物质欲望,改变原有的道德评价体系;而要让人安心消费,首先还得让他们有消费能力,只有藏富于民,才能造就更好的消费者。 6 ~# Q+ J/ _. G a$ S1 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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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费主义的出现,改变的不仅是世界经济、社会道德体系,还深深改变了现代人的自我认知。有史以来第一次,很多人的身份成了“消费者”——这似乎不是一个美名,常被视为人的物质化、异化,许多思想家都试图批判商品拜物教来找回人的主体性,这无疑是一个重要的问题,但却不是问题的全部。 4 w% T; r# n" U. b
有一点确实不容否认:在几乎所有前现代社会,人们都不是根据对商品的占有来界定自我的(“我拥有什么”),而通常是在与他人的关系中认识自我的(“我是谁”)。 # F2 t( e- _+ H5 u
一个人可能既是父母的子女、孩子们的家长,又或是某些人的朋友、同事——在这样的社会关系网中,权力地位的含义是基于人的,脑筋往往都用在如何跟人打交道上,然而从文艺复兴时代起,现代消费文化中“权力”的含义却是基于对物品的占有,所谓“我是我所拥有的”。 0 D5 z: `- t$ M: V) U/ O1 K
消费主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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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你留意下就会发现,在北欧的 影视剧中,人与人之间的相处较为平等,有钱人也很少有架子,哪怕一个开豪车,一个骑自行车,但权利是相等的;反观韩剧中,有钱人往往拍着桌子说:“你知道我是谁?去把你们局长给我找来!”
2 J, Q9 ?/ K+ E+ y/ ^2 N- _7 k因此,虽然人们经常谴责消费主义激发了物质欲望、腐化了传统道德,但当把权力从人转向物之后,独立的现代个体也会淡化对支配他人的兴趣,转而满足自己的物质兴趣,通过这些来表达自我、彰显个性,甚至获得尊严。一个发达国家的现代人可能拥有一万件物品,这些物品的总和就是他的自我形象,毕竟如果你不喜欢,那买来干嘛呢?
3 [2 N3 |% `) i; j& @消费至少给人们提供了一种市场选择,你可以根据自己的财力和喜好,谨慎地做出自己的判断,也许这难免会有非理性消费,但正是在这样不间断的日常实践中,一个人才逐渐学会分辨哪些才是自己真正需要的。在一个日渐丰裕的社会,这是人人都迟早要学习的一课。
6 u$ `& s3 G# ?9 X5 N正如本书所言,对战后的年轻人来说,“大多数人还是把流行音乐和色彩鲜艳的衣服视为自我实现的工具”,他们担心的不是商业文化的腐蚀,而是把这作为解放自我的途径,“消费可以是精神上的。拥有更多的好东西并当个好人是完全可以做到的。”
; o7 J1 w/ ]% T$ n人们对这些物品投入的不仅仅是钱,还有源源不断的情感和记忆,物品不仅有灵魂,像是朋友和家人,那甚至就是我们自身的一部分。
% a3 i% \1 Q( m+ `很多人都会一直记得小时候惊喜的某件生日礼物,而当自己心爱的东西遗失时,又是如何失魂落魄——也许在别人眼里,那些都只是平平无奇的事物,但对我们来说却具有极不寻常的意义。
" v# P) v6 s0 S, r/ b i重要的从来不是物品本身,而是我们与物品之间建立的联系,这不仅决定着它们对我们的价值,甚至也在某种程度上决定着我们自身的内在。
" y1 m( |" }% o- {7 |! M' `对现代人来说,“消费”已经不再像近代社会那样,是为了向外呈现、竞逐社会地位,相反,这种自我区隔的努力更多地内在化了——通俗地说,“我想成为谁”的问题虽然仍然重要,但人们想成为的与其说是某个社会地位高的大人物,倒不如说是“独一无二的自我”。 ; }% J3 f Z8 e* Z
与此同时,消费也容许一个人把自己变成他者。传统时代的农民很难想象自己还能扮演其他角色,他们因此也就无法代入他人的感受,就像笑话中说的,还以为皇宫里的生活就是“天天吃玉米面馍馍”,但一个现代社会的年轻人通过各种文化消费(尤其是上网和看 电影)可以了解到远为复杂多样的社会角色乃至异国场景。不仅如此,消费文化极大地降低了这种模仿、代入行为的成本,只要穿牛仔裤、嚼口香糖、吃麦当劳,谁都能体会一下美国文化的滋味。 * [1 J; @9 [0 f5 |
不可否认,非理性的消费行为也一直不少,所谓“购物狂”,就是无目的的占有,消费本身成了这些人的目的,但仅仅道德谴责并不能改变他们的行为,因为这种非理性的根源并不是表面上看上去的“浪费”,而是自我的迷失和虚弱。正如《格调》一书所言,“如今,只有把帽子当作无足轻重的饰物,才能赋予它等级的意味。严肃地看待戴帽一事,只会使自己的身份降低。” ) W* |+ S& q/ w: W
消费主义是一面镜子,映射出我们不同的自我:从来没有千篇一律的“消费者”,在不同时期的不同社会,人们可能都面临着不同的处境。这实际上也指明,在一个多元文化的框架下,每个人可以根据自身的具体状况和思想资源,通过日常实践来获得解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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